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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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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八章

段尚書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,對呆呆的覃萬豐道:“走吧。”

覃萬豐拖著沈重的步伐,隨著段尚書前去了公堂,被隨意問了幾句話之後,被送回了牢獄。

一來一回,覃萬豐的衣衫,早已濕透。

獄中本就陰森潮濕,覃萬豐此時嘴唇都白了,獄卒得了他的銀錢,很是好心送來了饅頭熱水,在地上多添了些幹稻草。

覃萬豐吃完熱水饅頭,蜷縮在幹稻草裏,總算好過了些。

此時夜色已深,牢獄裏一片黑暗,只有高墻通風的縫隙,有風不時在嗚咽盤旋。

覃萬豐靠在墻上,睜眼凝望著眼前的黑暗,腦子裏亂到極點。

程子安果真如傳聞中的厲害,他半句廢話都沒有,卻足夠令人膽寒。

段尚書將他喚去,等於是白走了一趟,覃萬豐並不感到意外。

這一趟,主要是擾亂視線,牢獄裏他重金收買的人,段尚書與程子安他們,定是一清二楚。

而他們並未見動作,大周從上到下,從官到胥吏,伸手已經成了司空見慣。

牢獄裏要清理,估計從牢頭到獄卒,都要全部換過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牢獄的盡頭傳來了陣陣腳步聲,覃萬豐擡起頭望去,眼前從一片漆黑,漸漸有了光亮。

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,覃萬豐眼前也看得更加清楚。換過值的新獄卒,一聲不吭鎖匙,打開了牢獄的門。

門吱呀被推開,獄卒退下,裹著桐油雨衣的沈默男子走了進來,在覃萬豐身前站定,掀開了擋住臉的衣襟。

覃萬豐眼珠凝固住,叫了聲明相,活動著僵硬的手腳,準備起身見禮。

明相手壓了壓,道:“你坐著吧。”

覃萬豐起了一半,無力跌坐在了地上,捶著腿苦笑道:“明相見諒,老了,身子骨再也不覆年輕時的硬朗,這牢裏呆了些時日,就已經不行啦!”

明相面無表情,並沒有寒暄的意思,道:“你的家人老小,已經被京畿營抓住,押解進京受審。我若是沒記錯,你最小的孫兒,剛剛才滿月不久吧?”

覃萬豐想起小孫孫,心如刀絞,輕點了幾下,道:“是,十九郎剛滿月,我離開燕州府的時候,還喚乳母抱來我逗了逗,他還對我笑了。”

牢裏陰冷潮濕,年幼的他,如何能吃得消。

覃萬豐是難得的聰明人,手腕頭腦都不缺,明相點到即止,唔了聲,道:“除了十九郎,你至親的婦孺老幼,共計五十八人。漕幫的勢力大得令朝廷心生忌憚,雖欲除掉,卻不那麽容易。除掉你覃氏,就容易得多了。

覃萬豐猛地仰起頭,明相居高臨下,點了幾下頭,道:“先前段尚書將你傳召去,無論是誰,對你說了些什麽,我都不想知道。你唯一要清楚的就是,你,覃氏老小,我們才是一體,這條堤壩,一經松動,就無力回天了,大家都得一起填進去!而你,就是這條堤壩上唯一的弱處,你若沒了,大家都會安穩無憂,你覃氏的婦孺老小,無需進來吃苦受罪。”

燈火昏黃,照亮了尺寸之地,明相的臉,覃萬豐看得不甚清楚,他只感到周身刻骨地冰冷。

久久之後,覃萬豐啞著嗓子,道:“明相說得是,只有我是最關鍵的一環,我沒了,就萬事大吉。”

明相幽幽嘆息一聲,從懷裏掏出壺酒,兩個酒盞,蹲下來倒了兩杯,一杯遞到覃萬豐面前,他取了餘下的一杯,仰頭先一飲而盡,道:“你我相識一場,這次,我敬你。”

覃萬豐凍得僵硬的手,哆嗦著伸出去,取了酒盞,一飲而盡。

明相未再多言,對他拱手作揖道別,轉身離去。

覃萬豐手搭在胸前,喘氣越來越沈。

從進漕幫的時候起,覃萬豐靠著在刀尖上舔血為生,替老大打架,殺人放火搶奪地盤。他也會隨時會被對手打殺,身上總是藏著鋒利的刀,哪怕是睡覺時都不離手。

雖早已貴為漕幫大東家,覃萬豐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,每件裏衣的胸前,都藏有鋒利的鐵片。

程子安何等聰明,早就料到了明相會丟車棄卒,斷尾求生。

程子安的厲害毋庸置疑,明相卻說得對,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而且,他的漕幫,豈是那麽容易瓦解!

覃萬豐昂起了下巴,瞬間下定了決心,手滑進了裏衣之中,碰觸到硬硬的一角,用力扯下。

鐵片沾染了他的體溫,牢裏一片漆黑,他看不清楚鐵片的模樣,鼻尖卻聞到了鐵腥的氣息。

呼吸愈發急促,覃萬豐緊要牙關,手腕一揚,尚未算生疏的手勢,力道足夠,鐵片劃進了脖頸,他聽到噗呲一聲,針刺般地疼痛之後,溫熱的血汩汩湧出,將他整個人包裹住。

覃萬豐感到一陣冷,一陣熱,喉嚨咕嚕,呼哧作響。

這時,覃萬豐似乎聽到了牢獄鐵鏈門鎖打開的熟悉聲,伴隨著明相的尖聲叫嚷,一並鉆入他的耳中。

覃萬豐手想動,卻再也擡不起來,他嘴唇翕動著,卻什麽聲音都未發出來。

“完了,這才是徹底完了!”

覃萬豐身子從墻上,咚地一聲,斜斜倒在了血泊中,雙目圓爭,眼珠突出,驚恐,不甘。

雨還下個不停,瓦當上的雨水落進溝渠裏,伴隨著油紙傘,油布雨衣上的雨水一起嘩啦,都掩蓋不住明相的嘶吼。

“程子安,你好大的膽子,竟然敢在深夜,與刑部京兆大理寺,聚在刑部密謀,莫非是坑壑一氣,準備要造反!”

程子安坐在騾車裏,撩起車簾,漫不經心吃著熱乎乎的羊肉湯,沖著咆哮的明相嘶了聲,道:“明相這麽晚了,還親自闖入刑部的大牢,真是日夜操勞啊!明相,這鬼天氣,實在是太冷了,可要來碗羊肉湯暖暖身子?”

通往刑部前衙的巷子口邊,松油火把熊熊燃燒,將四周照得透亮。

除了程子安的騾車,還有段尚書彭京兆姜尚書的馬車,手持佩刀的差役,將巷口堵得嚴嚴實實。

明相心如擂鼓,他知道自己掉進了圈套,他如今只身闖刑部,卻被程子安他們堵住了,在眾目睽睽之下,他如何能掩飾得過去?

深夜進刑部,還定不了他的大罪。

可覃萬豐死在牢裏,他無論如何,都百口莫辯!

覃萬豐,覃萬豐不能死!

明相猛地轉身,朝著牢獄奔去,一路暢通無阻,他奔進了大牢,到了覃萬豐的那間,他的雙腿沈重得愈千斤中,下意識緩下了腳步。

牢獄裏一片安靜,漆黑的地方,只有他手上快要熄滅的燈籠,以及他自己的喘氣聲。

鼻尖,傳來濃濃的血腥氣,明相手裏的燈盞,哐當掉地。

火光掙紮著晃動了幾下,他眼前陣陣赤紅閃過,火一下熄滅,眼前什麽都看不見了,惟餘漆黑。

牢獄外,彭京兆跳下車,跑到程子安的騾車裏,聞到香濃的羊肉湯,差點流口水,嘀咕道:“早知道,我也吃一碗了,都怪段尚書,說什麽不妥。哪有不妥了,徹夜都不得睡覺,守在這麽個鬼地方,又冷又餓,不吃羊肉湯,就是不合規矩!”

程子安笑了聲,慢條斯理將空碗放進食盒中,“彭京兆晚來了步,來早了也不行,柱子說竈房裏的羊肉就剩下了這些,就只煮了一碗,我不會分給你。”

彭京兆眼角抽搐了下,不敢撇嘴,在心裏鄙夷了下程子安的小氣,手指了指牢獄的方向,道:“明相進去了,我們可要去瞧瞧,要是他也......”

程子安道:“明相命貴重得很,他又是讀書人,拿不起刀。”

彭京兆道也是,“他舍不下他的權勢富貴。”

想起程子安的一系列安排,彭京兆瞬間眉眼亂飛,拱手稱讚道:“程尚書真是算無遺策,我真是佩服得緊,要不是彭虞那小子認你為大哥,恐亂了輩分,我都要稱你一聲程哥了!”

早上明相府前鬧了一場,明相定會心浮氣躁,亂了陣腳。

程子安又讓段尚書提審覃萬豐,刑部如篩子一樣,明相自然會得知消息。

覃萬豐算得上梟雄,自小摸爬滾打長大,取了漕幫一個管事的女兒為妻之後,再靠著他的聰明狠勁,很快在漕幫一路直上,坐上了大東家的位置。

漕幫經過他的手,上至朝堂的王孫貴人,下到碼頭扛包的苦力,勢力遍布大周。

程子安在巷道裏對他的警告威脅,做得看似隱蔽,他這麽大一個大活人,在到處都是窟窿的刑部,肯定會留下痕跡,就沒想過能悄無聲息瞞住所有人。

這般做的打算,首先是多了重保障,再次是擾亂明相的心緒。

明相一向謹慎,行事小心,程子安親自出馬,他肯定會跟著親自出面,顯出事態的嚴重性,讓覃萬豐聽從他的安排。

多靠刑部大牢長期的混亂,明相並未多起疑,順順當當進了大牢。

畢竟是刑部大牢,人越少知曉越安全,明相無法帶足人手,只能單槍匹馬進去。

深夜看守的獄卒也少,程子安加上段尚書等人,足夠將明相堵在裏面,讓他出不來了。

程子安不怕他來,只怕他不來。今晚不來也沒關系,他們會繼續蹲守,放誘餌,等到他來。

明相是大周的宰相,他身邊跟著一眾黨羽,要與他們鬥下去,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。

快刀斬亂麻,直接將明相的舉動行為,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看他還能如何狡辯。

程子安總算清楚了些,彭虞的棒槌,還是有部分家學淵源,他斜了眼彭京兆,懶得與搭腔。

要是按照彭虞論輩分,程子安就得跟著叫他一聲伯父。彭京兆與程子安打配合的這些時日,已經徹底領教到了他的本事,萬萬不敢以程子安的伯父自居,幹笑了聲,想要說些話緩解尷尬,這時段尚書走到了車門邊,拼命壓住臉上的驚慌,道:“聖上來了!”

彭京兆啊喲了聲,“不是只叫王相他們來,聖上怎地來了,聖上如何知曉了此事?”他邊急著叫喚,邊手忙腳亂往車門撲。

段尚書被他撲得後仰,手上的油紙傘沒握穩,掉在了地上,懊惱地道:“你亂撲作甚,下雨呢!”

程子安不慌不忙戴鬥笠,披蓑衣,道:“我稟告了聖上,聖上得親眼所見才好。”

聽到是程子安的主意,彭京兆瞬間就平靜了下來,還有空幫拾撿起油紙傘的段尚書拍打肩上的雨水。

段尚書被拍得痛了,嗖地跳腳躲開,怒道:“姓彭的,你手勁大如牛,離我遠些!”

彭京兆最得意他的手勁,完全不將段尚書的怒斥放在心上,很是得意地晃動著自己的手,看到程子安的裝扮,再看自己的油紙傘,懊悔不已。

還是鬥笠蓑衣方便,誰說難看了,程子安穿起來,英氣得很!

彭京兆想喚隨從去拿套鬥笠蓑衣來,卻已經來不及了,聖上的車駕,已經到了面前。

在聖上的車駕後,跟著王相與何相,禮部吏部兵部等尚書侍郎,禦史臺等官員。

親衛將車駕圍得水洩不通,程子安走上前見禮,親衛見狀散開,撐開巨大的油紙傘,遮擋在從車駕上下來聖上的頭上。

聖上臉色沈沈,手負在身後,問道:“裏面如何了?”

程子安朗聲道:“回聖上,臣並不清楚,明相身為相爺,深夜鬼鬼祟祟闖進刑部大牢行不軌之事,臣以為不宜太過聲張,還在與段尚書他們商議處置的辦法。”

聖上眼皮不由得跳了跳,程子安這個混賬,他說這麽大聲,擺出這麽大的陣仗,明明恨不得讓全京城都知曉,還在這裏故意裝蒜!

程子安繼續道:“臣還有個顧慮,不敢貿然進去,恐刺激到明相,怕他會發狂,做出更加瘋狂的舉動,傷到自身以及他人。”

聖上終是忍不住橫了他一眼,心道以後定要讓程子安將身上的鬥笠蓑衣扔了,他堂堂一部尚書,穿成莊稼漢,成何體統!

眼下牢裏的大事要緊,聖上擡腿朝前走去,道:“你在前面領路,王相何相,段尚書你們,”他點了一堆人,“都隨朕下去瞧瞧。”

親衛分開兩撥,一撥護在了聖上身邊,一撥墊著腳尖,飛奔進了大牢布防。

很快,大牢變得燈火通明,親衛肅立在各處防衛,程子安走在最前面,沿著臺階下去,腳步漸漸緩慢下來,側身讓過了一旁,道:“聖上,明相在這裏。”

聖上順眼看去,牢獄裏的地上,躺著覃萬豐僵直的屍首。

明相背靠在牢房的門上,坐在從牢獄裏流出來的血泊中,臉色灰敗如死人,渾濁的雙眼中神采盡失,如枯井般定定望著眼前的眾人。

明相並未見禮請安,僵直的眼珠子終於轉動了下,最後停留在了程子安的臉上。

牢裏臟汙,加上血泊死人,聖上雖不害怕,卻向來喜潔,喜好雅致,嫌棄地直屏住了呼吸。

百官都已親眼所見,證據確鑿,聖上感到明相與這牢獄一般臟,未再多看他一眼,交由程子安統領,刑部大理寺政事堂等一並處置,頭也不回離去。

明相不錯眼地盯著程子安,對聖上的離開並不在意,喉嚨呼嚕了兩聲,終是啞聲道:“你贏了!”

程子安淡淡道:“是公道正義贏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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